文/向东
前言:
直到六祖慧能,佛教才完成中国化改造,禅宗才得以从士大夫阶层,走进寻常百姓家,使佛教文化成为支撑中国文化的三足之一。
本篇作为《关于诗书画之我见》系列话题之一,旨在煽动或者鼓励大众亲近艺术。因为艺术是人类的本能,绝非少数特权阶级的玩偶,它原本属于,也必须属于芸芸大众。
正文:
琴作水声听,画当诗句读。
艺术哲学认为:艺术是真理的原始发生。
在艺术欣赏过程中,对于各类的所谓“专家赏析”,我向来是置若罔闻的。所谓的艺术欣赏,其实没有那么高深莫测,它不过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之一,是人都会!
总有少数人凭借其阶级地位所攫取的话语权,将“艺术欣赏”吹嘘得玄而又玄,并借此作为其彰显卓越、鄙夷大众的特权;或者是资本出于嗜血的本能冲动,故意将“艺术”推至人迹罕见的峰顶,制造出“高端消费”的需求陷阱,而事实上,那些出资天价的购买人,真正懂艺术者有几?他们要么是附庸风雅,要么就是资本玩弄的游戏,反正与艺术是毫无关系。
轻信了类似于妖言惑众的所谓“专家”之言,于是人们出于对所谓“权威”天然的敬畏和自卑,多以妄自菲薄之心,对所谓的“艺术欣赏”退避三舍,生怕自己的感受不符合专家的观点而遭来耻笑,因为“皇帝的新衣”古来有之,而今更甚,于是大众望峰息心,视“艺术”如鬼神敬而远之,他们再不敢相信艺术欣赏是人类的固有本能。
鄙人未曾习过绘画,无论国画还是西画,都不曾有过系统的学习,对于读画,也无太多的阅历和心得。兹有画家朱明新先生惠赠山水作品一幅,粗略一看便心生喜欢,等不及装裱便直接上墙,我想细细品读一番。
整体上看,这白色的云水和墨色的山石两大部分组成的画面,云水在上山石在下,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盘古开天:“清者上升为天,浊者下沉为地”,画面总体上给人一种“稳定”之感。在我看来,艺术与哲学高度相通,比如阴阳的对立统一,绝不是简单的一分为二泾渭分明,常常是相互渗透相互交织,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相爱相杀。如图,左边一条石径曲折而上,正应了“远上寒山石径斜,白云生处有人家”的诗意。右边两道白色的瀑布倾泻而下,一近一远,远者正合了李白的“遥看瀑布挂前川”,其势之壮观,颇有“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”的既视感。近者则水落石潭,总让人联想到“飞湍瀑流争喧豗,砯崖转石万壑雷”的场景,甚而使人产生幻听,仿佛有飞瀑击石的轰鸣。
中国画之含蓄,体现在一个“遮”字。那条曲折而上的石径,画中并不见全貌,除显现的一段之外,其余并未写在画面,不仅如此,就连显现的那一段,也被山体的转角处隐去了一截,这像极了文学作品中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的手法,那未写之处,由读者自行脑补出来。
飞泻的瀑流,除高挂于峭壁的两处之外,作者压根儿就不曾就水流的轨迹着墨,由读者自行脑补出在云雾遮掩之下,一涧流水的蜿蜒。明明是未曾着墨之处,却给人以被山体和云雾遮掩,画面既暗合了“犹抱琵琶半遮面”的含蓄,又收到了“此时无声胜有声”之功效,这就是我们东方审美的情趣追求,这样的情趣追求,浸润于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,文学、音乐、绘画,无不如此。比如文学创作讲求冲突,“文似看山不喜平”;讲求委婉,“曲径通幽”;讲求反转,“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总言之,东方审美喜含蓄,反对直白,这方面犹以诗歌为甚。
如前所述,以石径和瀑布为左右两线,连接天地,使画面的气韵得以上下贯通。东方思维有“破与立”之说,讲求“有立必有破,不破则不立”。绘制就是一种“立”,所以画中多有破立的关系,比如左右两线连接天地,清中有浊,浊中有清,上通下达天地交合,便是“以纵破横”之法。
以散点构图的中国画,虽不像西画那样讲求透视,但画面中依然有近景、中景、远景之分。
近景:一段河流,岸边有石,河中有舟,河面平静,正是“无风无雨亦无晴”。河段风景以“静”为主题,然舟中人撑篙摇桨,于是近景静中有动,以动破静,以动增静,这便是“蝉噪林逾静、鸟鸣山更幽”的道理。
中景:以突兀居中的一簇高大树木为视觉中心,实写山体,为整幅画中用墨最多,用笔最详之处,也是整幅图画的“实”处。中景之实,实在是“实”,从整体上以对远景之“虚”,以达“虚实相生”的效果。然而,就局部视觉而言,也不能容忍太实,如图所示,若不“破”其实,则该区域在画面上便有“堵死”之感,就是那种“气韵不通,憋闷而死”的感觉。于是我们看到,中景部分的山体,被石径和瀑流分割为左中右三份,中间部分为主,配一簇参天古树,巍峨高耸。左右则相辅相成,拱卫中心,主次分明,气韵畅通。
远景:就整体画面的布局而言,若以中景为实,那么当以此域为“虚”;若以中景为静,那么当以此域为“动”。论其虚,相对于中景,其墨色浅淡,多以白色灰色我主;其内容则以描写云水之柔美为主。论其“动”,云水流淌于群峰之间,上接青天下连河水,是整幅图画的气韵之所在。云雾漫过山峦之轻柔、瀑布若银河落于九天之上,其势能之大,气概之足,足以让人想见在那两条瀑布之间被隐去的水流,必有“冲波逆折”之势。在此区域,作者以云雾漫谷显示俊峰之险;以瀑流飞泻以张山势之高。此种手法在其他艺术创作中并不罕见,正如文学创作中的“烘托”(或“反衬”),例如“天台四万八千丈,对此欲倒东南倾”,便是以天台山的尺度,来烘托天姥山之高,其手法与此如出一辙。
这里也有“破”,是以实破虚之破。相对于中景,此域的云水之流动与柔韧当然为“虚”,然而,倘若没有云水之中参差的群峰,此域之虚便会显得飘渺而无力。俊峰之硬朗反衬云水之柔韧;峰与峰之间的错落衬托飞瀑居高临下之动能,蓄势待发之状毕现,为整幅图画的气韵提供了充足的量能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,云水交合处,不单单是说明山势之高,隐于云天,更有一种云即是水、水生于云的美妙:聚云雾为水,水自天上来,妙哉!
散点式构图的特点在于多中心、多视点,各自独立成景却又相互照应,浑然天成。比如图中的远、中、近三景,就算将其分别剪裁下来,也能各自成为一幅完整的作品,也就是说,我们甚至可以将一幅画理解成拼图,由三幅作品拼接而成。然而妙就妙在这样的一幅拼图不是粗暴的僵硬拼接,而是气韵流畅的一个有机整体,它不是读者视线的平移推进,而是作者意境的累积叠加,这一点像极了汉语诗歌的创作手法。难怪前人有“诗画同源”之说。
一幅中国画,一首汉语诗。我想王维当属此中翘楚吧,把他的诗逐句绘于宣纸,便是一幅美妙的诗意山水。故而有人说“画当诗句读,琴作水声听”,我以为此言中肯。
纵观明新先生的这幅山水:有山林之沉着,有云水之灵动;有岩石之嶙峋,有古树之葱茏;有流云之轻柔,有飞瀑之喧豗。各种要素之间,矛盾统一,相辅相成,云水烘托出山之雄伟;山石彰显云水之妩媚。全篇张弛有度、妙趣横生;画写诗意、诗随画生。如我这般并无绘画功底的门外汉,也能从一番观赏中获得美感,不仅如此,跟随画面的呈现,唤醒了深埋脑海的无数个记忆点,它们与画面交融,构建出只属于我的超然世界,而我存在其中,真理也籍此浮现。
由此不难发现:艺术欣赏并不玄之又玄。首先,我们应当将创作与欣赏区分开来,将作者与读者区分开来。正如一道佳肴,我们应当首先将厨师与食客区分开来:如何烹饪出一道上好的佳肴,比如如何选材、配料、烹制;刀工和火工的把控是否恰到好处;如何增香增色提鲜、甚至包括如何搭色、配器、装盘等等,那是厨师的事情。厨师之间的切磋乃至于“学术研讨”,只在行业的“技艺性”层面,与“作品欣赏”无关。作为食客只需要关心产品的色、香、味、形是否俱全,带给你的观感、口感,以及视觉、味觉和嗅觉上的刺激是否令你心生愉悦,这才是“欣赏”活动的内涵。无论什么专家学者的观点,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、一家之言。而你的真实感受,于你而言才是“真理的发生”,才是“艺术欣赏”的关键。
自信点吧,大众,请忠实于你自己的观感,大可不必对“艺术”敬而远之谈“艺”色变,艺术并不高高在上,它原本就生于民间长于民间,对于艺术的感知能力就刻在我们的基因里,尤其我们东方人,艺术气质是与生俱来的,请相信我的话:再高明的权威观点,也不过一家之言,并不当然地成为“真理”的代言。
艺术哲学认为:“艺术是真理的原始发生”。当你在欣赏艺术作品的时候,你才是欣赏活动的主体,真理只能发生在你的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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